文/翁志军
有这样一位资深外交官,长期作为西哈努克随身翻译,与西哈努克有着长达四十多年非同寻常的友谊,同时也作为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翻译或记录员,见证并参与过许多国际大事,其跌宕起伏的外交生涯及传奇人生经历,并非这一篇短短文章所能承载。近几年,经外交部有关领导批准,他也多次在央视或一些省市电视台有关节目中接受采访,他就是外交部亚洲司的退休总领事、莆田一中校友会北京分会名誉会长佘春树先生,一位可敬的敦厚低调的莆田老乡。
响应号召改学柬埔寨语
佘春树先生,1940年8月15日出生于福建莆田涵江区白塘镇镇江村一个贫困家庭,他父亲在他五岁时就染疫去世,母亲虽然生育和收养9个子女,但最后只养活他和哥哥佘春霖、妹妹佘秀英三个人。好在母亲生性要强,无论多么艰难也要让自己的子女读书。最后这三个兄妹都很争气,相继考上大学,并都成了相关领域里的人才。而佘春树从小就显示出会读书的天份和高洁的品行。从1954年读初中到1960年高中毕业六年间,他都在名校莆田一中就读。在这里,佘春树连任六年团支书,并同时担任团总支委员或团委委员,多次被评为优秀团员、三好学生,两次出席县三好生、优秀团干部表彰会。
高中毕业时,佘春树考上北京外国语学院(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)留苏预备部。要去学院报到时,莆田一中师生代表敲锣打鼓送到长途汽车站。到了福州后,全省8名留苏预备生受到福建省委书记兼省长叶飞、教育厅厅长王于耕的接见,安排住在省委招待所西湖宾馆,并由教育厅干部陪同送到北京,食宿交通费由教育厅报销,足以可见党和政府对这批英才的重视。然而好事多磨,其时中苏关系紧张,留苏预备部经过五次缩减,从320名减为24名,编成两个班,佘春树都幸运地被留下来。学习一年俄语后,1961年中苏关系破裂,苏方撕毁一切合同协议,从中国撤出专家,驱赶我留学生回国,24名留苏预备生自然无一能赴苏留学。
当时,为适应我国外交事业发展的长远需要,周恩来总理重视小国语言,即小语种干部队伍的培养建设,批准当时直属外交部领导的北京外国语学院,成立亚非语系和东欧语系,共有28个国家的语言。佘春树经过慎重考虑,响应总理号召,改学柬埔寨语。这一转变,也改变了他日后的人生之路。他说,外交部有关领导为这事特地到学院做动员报告,当时学生觉悟高——“党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第一志愿”。同时,佘春树想到自己不幸的家庭出身,父亲去世早,妈妈很辛苦,自己不能离开母亲太远;其次,自己是福建人,喜欢吃大米,东欧的面包和奶油吃不习惯;第三,1960年12月,西哈努克到中国访问,入住钓鱼台国宾馆,北京的老百姓夹道欢迎,佘春树和全班同学也去了。记得刘少奇主席和西哈努克亲王乘坐第一辆敞篷车,王光美陪同莫尼克王妃乘坐后面一辆车,雨下得很大,刘少奇和西哈努克浑身淋湿了都全然不顾,西哈努克不断地站立起来向两旁群众合什致意,这一幕给年轻的佘春树留下极深的印象。他还常看报纸,关心时事,觉得西哈努克领导的柬埔寨与中国友好,于是就选择了读柬埔寨语言。多年后的1993年的一天,西哈努克因病住在北京医院,佘春树陪同他住院。西哈努克在闲聊时问到他“你怎么会念我们这样一个小国的语言”,于是,他就把以上故事说给西哈努克听。西哈努克听后非常高兴,也很感动。
1964年至1966年,佘春树被外交部、教育部选派前往柬埔寨金边王家大学师范学院研读柬埔寨语言文学,品学兼优的佘春树担任留学生团支部副书记兼班长。他经常到中国驻柬使馆实习,参加代表团访柬接待工作,受到各方好评。1965年,我国政府应西哈努克要求,派专家组去柬埔寨拍摄《今日柬埔寨》电影,介绍西哈努克执政时的成就,佘春树奉命参加专家组工作,第一次给西哈努克担任翻译。1966年7月,他进修结束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,系1958年驻柬使馆建馆后党委批准吸收的第一名党员。
与西哈努克四十多年的情谊
在佘春树的外交人生履历中,除了1967年至1968年外,1975年到1979年奉派在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、1985年至1988年驻泰国大使馆、1995年至1998年驻老挝和柬埔寨大使馆任职,以及1998年至2000年出任中国驻菲律宾宿务总领事总共15年,他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成员,前往巴黎、纽约、东京、雅加达出席柬埔寨问题国际会议、联合国大会和安理会五常任理事国磋商,还曾陪同钱其琛副总理出访越南和柬埔寨。
佘春树多数时间是在外交部从事中柬双边外交工作,不同时间段内,参与西哈努克来华访问和居住的接待,为中柬友谊做出自己独特的贡献。从1970年3月到1975年4月,由于柬埔寨朗诺和施里玛达发动政变,西哈努克流亡中国,佘春树全程参加接待。1979年1月越南入侵柬埔寨,西哈努克在中国居住12年,佘春树接待9个年头。1993年9月24日,西哈努克重新当国王。接着,国王、王后也多次来华访问、体检、治病,佘春树在1995年出国工作前每次都参加接待。1997年1月22日,佘春树被任命为中国驻柬埔寨使馆政务参赞兼使馆党委委员,从驻老挝使馆政务参赞任上第三次重返柬埔寨使馆。任职期间为我国外交事业做了许多工作,受到外交部和有关部门的表扬。1998年10月调离柬埔寨时,西哈努克国王和莫尼列王后破例在王宫接见他和夫人林锦嫣,钦命副首相兼王宫事务大臣贡桑奥亲王举行欢送宴会,给予极高的礼遇。
2004年10月,西哈努克宣布退休,其儿子西哈莫尼登基为国王,西哈努克以太皇身份和莫尼列太后经常居住在中国。2005年4月1日,已经退休3年的佘春树被外交部返聘,继续参与接待西哈努克。毫无疑问,于公于私,作为一国之君的西哈努克与外交官的佘春树结下了深厚的私人感情。得知老朋友退而不休来陪自己,西哈努克情不自禁深情地拥抱佘春树,发自肺腑地说:“太好了!太好了!退休的来帮退休的!”而此后每次合影,西哈努克还是紧紧地拉着佘春树的手,高兴地说:“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!”
第一次给周恩来总理当翻译
由于特殊的工作岗位,佘春树曾先后担任周恩来、朱德等几代党和国家领导人会见柬埔寨外宾的翻译或记录员。
1966年10月,柬埔寨王国卫生部国务秘书蔡汉青夫妇来华访问,这次访问由卫生部接待,正在外交部翻译队工作的佘春树被借调担任随团翻译。蔡汉青是柬埔寨首相宋双的女婿,而宋双是周恩来总理要好的朋友。周总理得知老朋友的女婿女儿来北京访问后就要会见蔡汉青夫妇。卫生部推荐由佘春树担任总理翻译,佘春树犯了嘀咕,自己才26岁,刚刚从国外留学归来,就要为德高望重的周总理担任翻译工作,能行吗?想推辞的他转而请求由外交部的法文翻译来担任总理翻译。卫生部请示总理办公室接见外宾时用哪种语言翻译,总理觉得用柬文亲切。当时的卫生部长钱信忠向总理办公室汇报说,这个团的双边会谈和欢迎宴会都是佘春树担岗翻译,钱信忠觉得他能胜任总理翻译,于是总理确定由佘春树担任会见蔡汉青夫妇的翻译。
在给总理翻译的前一天,佘春树很紧张,还特地向外交部老翻译请教如何翻译,连翻译坐在哪里的细节也问了,生怕自己做不好。第二天下午,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会见外宾。大家刚要落座,佘春树赶紧要绕到沙发后面的座位去就坐,这时周总理就手指着他旁边的沙发,非常亲切地说:“翻译同志,你坐这里。”佘春树就坐到总理身边。周总理说一句,停一停,佘春树就翻译一句。过了一会儿,总理又说,翻译好了,我就继续讲。接着,总理讲一段话停一次。看到总理那么亲切,刚开始时紧张得直发抖的佘春树翻译起来也渐渐顺溜了。由于中文比较简练,柬文翻译起来时间长。善解人意的周总理说:“翻译同志,我讲这么短,你要翻那么长。”这次会见共花55分钟,宾主双方气氛很好,都很满意。一般情况下,总理接见外宾后,是不跟中国人握手道别。不成想,完成翻译任务的佘春树刚要跟外宾一起走,和蔼可亲的周总理就叫住他,“翻译同志,我跟你握个手!”因为总理知道佘春树是个刚毕业的新手,要给他多些鼓励。后来,佘春树多次给周总理担任翻译,再也没有象这次那样紧张过。他也给其他国家领导人当过翻译,但唯独这一次却终身难以忘怀,而且感受到无穷的教益。佘春树迄今还说,1966年10月24日第一次给周总理当翻译,是他一生中一个新的起点。
还有一次也是非常难忘的。1974年“八一”建军节招待会,也是周总理最后一次参加的“八一”招待会。柬埔寨王国民族团结政府军备军需大臣杨森安应邀出席,他是主宾,座位安排在周总理身边。当晚主桌是长条桌,佘春树担任翻译,座位在总理对面。席间,杨森安向总理敬酒,周总理说:“我有病,正在住院,医生不让喝酒,请翻译代表我喝。”于是,佘春树恭恭敬敬地站起来,与杨森安大臣碰杯后,高兴地替总理喝了一杯葡萄酒。因为穿着中山装,加上不会喝酒,尽管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开着冷气,可是佘春树顿时浑身发热,脸都红了,汗水也下来了。周总理看了,含笑地说:“翻译同志,你酒量不行。”佘春树不好意思地答道:“我酒精过敏,不会喝酒,但总理让我代表,我一定得喝。”周总理听后很亲切地笑了。
曾经多次经历过危险
对于普通人而言,觉得外交人员好吃好喝,舒适悠闲,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。在佘春树的外交生涯中,也曾经历过几次大的危险。1968年12月至1970年2月,按照党中央的统一部署和外交部的安排,佘春树和新入部的数百名青年干部一起,在全国著名的广州军区牛田洋军垦农场参加劳动锻炼,曾任副班长、连部文书,被评为年度五好战士。1969年7月28日,广东汕头地区遭受到特大的台风袭击,牛田洋农场严阵以待,佘春树积极参加党员突击护堤队。当时风大浪急,海上漂浮的竹排都被刮上大堤,附近一段大堤出现裂缝,非常危险,但是大家仍然斗志昂扬,不停地装运泥沙袋加固堤坝。接到团部撤离的命令了,战友们手挽手地在洪水与暴雨中搏斗数小时后,才撤离到安全的地带。由于护堤行动,佘春树受到团部、营部通令嘉奖。此次特大自然灾难,农场损失惨重,外交部就牺牲了三位同志。但是数千名指战员和青年干部奋不顾身地守护大堤,给后方两个县的受灾群众赢得了撤离时间,减少了大量伤亡。不久,佘春树首批奉调回外交部参加出国学习班。
从1970年3月到1975年4月,佘春树一直在外交部接待柬埔寨外宾办公室,后期担任接办党支部支委、接待组副组长,被提为随员。这期间,他多次为国家领导人会见西哈努克担任翻译或记录员,陪同西哈努克出访我国许多省市,陪同西哈努克去朝鲜访问,并参加柬埔寨、老挝、越南三国四方领导人会议的具体安排和接待工作。
1975年4月17日,朗诺政权被打败,柬埔寨获得解放,但却与外界电讯联系中断,机场还处于完全瘫痪状态。21日晚,周总理在医院审阅一份报告,批示立即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,携带必要器材,乘坐波音707专机,由总理专机机长驾驶赴金边,“冒点风险”也要在波成东机场降落,帮助柬方恢复国际电讯联络和国际机场运转。22日上午,外交部等有关部委领导紧急开会落实总理重要批示,当场从各单位抽调人员组成联合工作组,还决定工作组当日下午4时乘专机离京。与会的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点名让佘春树参加工作组,任组长翻译,完成任务后转入驻柬使馆先遣组。佘春树接受命令到出发只有短短的四小时,由于情况紧急,也来不及准备。他赶紧找来大纸箱,装上自己的物品,二话没说就要车离开宾馆去外交部办理出国护照,去出国人员服务部选购服装,赶回家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。已经怀孕的爱人刚要去上班,得知情况后急得直哭。在家里简单吃了一点饭后,爱人就陪他到首都机场。为了减少波音707专机自动导航的误差,22日这一行人在广州过夜,23日直飞金边。在机上,成立了临时党支部,佘春树被选为支部委员。
到了金边波成东机场上空,飞机盘旋几圈后,突然感到险象环生。跑道上到处是弹坑,停机坪上还有许多废弃的飞机。好在波音飞机先进,加上总理机长技术高超,最重要的是总理“冒点风险也要下”的指示,外事人员为祖国利益生死度外的信念,联合工作组临时党支部委员会开会研究,严肃地作出飞机在波成东机场降落的决定,于是飞机在颠簸得非常厉害的情况下惊险地成功迫降机场。多年后,佘春树还牢记着这惊险的一幕。这次出国,他一直战斗在柬埔寨外交第一线。直到两年后,情况好些了,他才得以回国探亲。
这是佘春树第二次在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政治调研室工作,还兼任使馆党委秘书,后期担任大使翻译。由于柬共总书记波尔布特实行“没有货币、没有商品、没有市场、没有娱乐”的政策,加之各种任务繁重,工作和生活条件极为艰苦,各种疾病流行,全国缺医少药,使馆人员和援柬专家因病牺牲3位同志。佘春树也得过3次登革热病,高烧昏迷,真是九死一生。而远在北京的家里,情况也不容乐观。1976年1月,二女儿出生。家中无人照顾,他爱人是北京同仁医院的内科医生,工作非常繁忙,大女儿又上小学,只好将二女儿送回福建老家给姥姥照看,身心健康受到很大影响。
1979年1月6日深夜,在越南军队攻入金边前8个小时,佘春树这才和使馆留守人员一起在炮声隆隆中撤出金边,随民主柬埔寨政府领导人在西北地区四处转移。月底,他与使馆人员和援柬专家等500多人,遵照国内指示,离开兵荒马乱的柬埔寨,在泰国坐上祖国派去迎接的“明华轮”回到广州,受到中央各部代表和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。
佘春树回京时,他的爱人生病住院,上小学三年级的大女儿在爱人病房吃住。刚休假几天,他就坚决服从分配又开始接待西哈努克了。在这之后的1985年1月到1988年8月,佘春树被派到中国驻泰国大使馆任二等秘书和一等秘书,主管柬埔寨问题调研。期间,他平均每隔20天,就要陪同使馆参赞或国内工作组去柬埔寨战场考察一次,常常听到密集的枪炮声,无数次跨越地雷区,多次深入离敌军二三公里,由西哈努克领导的柬三方爱国力量阵地。
佘春树虽然经历了多次危险的情况,但他都以对祖国的赤胆忠心不辱使命,很好地完成了任务,曾经被评为优秀党员和先进工作者,受到外交部党委嘉奖和通报表扬。
为中柬友谊续写新篇章
2012年10月14日下午,西哈努克突然患病,正好由佘春树值班。他立即联系救护车送西哈努克到北京医院抢救,并一直在抢救室当翻译,直至10月15日凌晨2点20分太皇逝世。17日,中国政府调派波音747大型专机运送西哈努克的灵柩,并在首都机场举行隆重仪式为西哈努克送行。
在登上专机前,莫尼列太后同佘春树泣别,西哈莫尼国王和拉那烈亲王、阿伦拉斯美亲王同佘春树抱头痛哭。陪同西哈莫尼的国务委员戴秉国看到这一幕时,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暗暗称赞他。
在笔者写下这篇文章的不久前,莫尼列太后于今年1月底特邀佘春树去金边参加西哈努克太皇的葬礼。2月下旬,太后和西哈莫尼国王再次来北京体检休息五个星期。佘春树作为老朋友,又一次受外交部派遣参加接待工作,继续为中柬友谊续写新篇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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